归来
——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文本新读
为了方便起见,我先复述课文第一段:
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,相传叫作百草园。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,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,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;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。
“似乎确凿”常是我们的焦点。能不能说不清楚看来也不重要,只是多少年来把模棱两可的说法“交给”学生,剥夺他们思考的权力,未免不合适。关于这一句,我的解读《童趣,是一种成人的缅怀》也有提到,现在更觉得简单了。
末两句之间用了分号,两句话之间有联系,“但”这个转折很重要——正常情况下,不应该是“我”的乐园的。因为,“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”。
哪一个词是关键?“只有”!这个词一直没有被我发现。除了野草还是野草,这怎么能是“乐园”呢?这是我们无论如何弄不明白的事儿!同样的,《社戏》里的这件事我们也不会在意,更不会明白:“那是正对船头的一丛松柏林,我去年也曾经去游玩过,还看见破的石马倒在地下,一个石羊蹲在草里呢。”读来平平的一句,现在在我的眼里也变了个样。我突然发现,这个“还……呢”是怎样一种语气啊!那是自我的发现、自我的陶醉,那是大人不知道、也不必知道的一种快乐!但在孩子,那是多么神奇、多么了不起的地界啊!如果有机会给玩伴说起这件事,迅哥儿该是怎样的眉飞色舞!但现在,他所关心的只是社戏,石羊、石马的事,可以以后再说,所以此处只用了个句号。
那么这里的“只有(一些野草)”呢?也一定是大人视角。
当然,这个视角随着回忆的展开又起了变化,这在散文作品中是常有的事。这样一来文章就有趣的多了!其实,作者在通过这种方式,告诉我们这样一个可悲的事实:现在,我也成了大人了;对于孩子们的事,我也有很多的读不懂,对于童年记忆,我也有很多很多的困惑。——这就像是百草园。
课文中写“相传”,“相传”告诉我们什么?百草园很有些年头了。一个能经历过那么多年头的事物,想必经历过相当繁华、盛大的阶段,可那么繁华盛大的东西也终究走到了尽头。而我呢?一个曾经那样天真稚嫩、富有想象力创造力的人儿,现在也走到了理解力极其匮乏的边缘,有了那么深的困惑。而且这种困惑,是对自我童年的不理解。这就像是《小王子》里大人们看不明白我画的图画一样。这是遥遥相隔的心、遥遥相隔的情、遥遥相隔的两个天空!这种距离之大,恐怕远不止“隔了七八年”这么简单。这段叙述冷冷静静,作者内心的波澜,却可能是轰轰烈烈!
这时候再看“似乎确凿”呢?这根本就是在写自己的求索状态。就这么简单。“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”,这个“却是”,真真把“我”弄糊涂了。于是,思来想去;思来想去,也只是得出一个结论:确凿只有一些野草。但这怎么叫人甘心!只有野草怎可能是乐园?想必不可能!只好弱弱地加上一词:似乎。
但下文也确实给我们出了个难题:因为下文所写,又“确凿不只有一些野草”。否则,菜畦、皂荚树、桑葚从哪里来,鸣蝉、黄蜂、叫天子从哪里来;而且明明是“不必说”,却还要说、还要提,而且清楚地记得它们的色彩、它们的模样;“短短的泥墙根一带”尚且有那么多乐趣,那么你说,这些“不必说”的物件呢?这时候你就会发现,其实没那么简单——“碧绿”、“光滑”、“高大”、“紫红”、“肥胖”、“轻捷”的背后,还有许许多多故事!作者统统按捺住,没说。
百草园与我,那是专属我们的故事。没有“我”,就没有故事,百草园就什么也没有,只是野草。
但他到底是没藏住:“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,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,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罢……(你说,这省略号里到底省了多少字儿啊)”,还有,“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。Ade,我的蟋蟀们!Ade,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!……”,为什么是“我的”?你看,露馅了不是!
这时候,再看这个“似乎”和“确凿”,是不是又有新的想法?“确凿”,仅仅是一个成人对于百草园的画面记忆;而“似乎”一词呢?则包含着“我”对于百草园的情感记忆,是“百草园与我”的往事浮现;因而它也就成了刺激读者的悬念,成了预留的伏线。随着这些故事的隐约,百草园开始呈现不一样的色彩、不一样的精彩。成人身躯里那个小小的“我”、童稚的“我”、青春的“我”,就这样挣扎着归来……
2014/8/1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