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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载]语文品质的基本要求(三):准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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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语文品质的基本要求(三):准确
       语文品质的第三个基本要求是准确,即言语所表达出来的与表达对象的实际情况要一致,不能走样。《词和词汇》一书有一个绝妙的例子——鲁迅《<坟>的题记》,有一段话原是这样写的: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知道。即如我有时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,倒不是为

       了我的爱人,大大半是为了 我的敌人,给他说得冠冕一点,就是敌人罢——给他的
       好世界上留一些缺点。
定稿时,鲁迅把它改成:
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觉得,即如我的戒酒,吃鱼肝油,以望
延长我的生命,倒

     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,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,——给他说得体面一点,就是敌 

     人罢一一要给他的好世界多留一些缺陷。
接着编著者指出:“其中,将‘知道’、‘冠冕’、‘留’、‘缺点’改为‘觉得’、‘ 体面’、‘ 多留’、‘ 缺陷’,使所要表达的概念更准确了;‘不是’改为‘不尽是’逻辑上也更严密了。”(张静、蒋荫朔编著《词和词汇》,东北师范大学出版,1988年版,第20-21页)说得很准确,不过我想作点补充。首先是鲁迅自己觉得“敌人”一词是用得不很准确的,只是为了“给他说得体面一点”而已,加了这一夹注,就准确了,即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对“敌人”的鄙视之意。另,将“不是”改为“不尽是”,逻辑上确实是变得严密了,即能与下一句的“大大半”严丝合缝;但更主要的则可能是为了更符合实际:延长寿命一定也有为爱人的动机在,否则似乎就有些不近人情了。古人谓“一字之失,一句为之蹉跎;一句之误、通篇为之梗塞”(清朝刘淇《助字辨略》),遣词造句确实不可不慎。
        文字表达所要求的准确,其实包含两个方面的对象,即文字所要描述的客观世界的情况和主观世界的状态,两者都不走样。且以司马迁为例。他的《报任安书》,明代孙执升在《评注<昭明文选>》中的评价是:“史迁一腔抑郁,发之《史记》;作《史记》一腔抑郁,发之此书。识得此书,便识得一部《史记》,盖一生心事,尽泄于此也。”特别是倾诉生不如死的悲愤、表现忍死以生的坚韧,曲曲传出,淋漓尽致,谓之感天地泣鬼神,亦不为过!《报任安书》我常常是爱读又怕读,每读,借古人的话说是“辄作数日恶”。而其《史记》,则又是“史家之绝唱”,是真实描述过往世界的伟大典范。例如《万石张叔列传》写万石君一家的谨慎:“万石君少子庆为太仆,御出,上问车中几马,庆以策数马毕,举手曰:‘六马’。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,然犹如此。”马只六匹,还是要“以策数马”,其事上之恭谨可见一斑。石庆的“六匹”二字,固然准确,然无足奇,所可奇者实为得出这一准确数字的过程,又特别是司马迁对此过程的准确描写,如若写成“上问车中几马,庆曰:‘六马’”,你不能笼统地说这不准确,但石庆的恭谨就完全模糊甚至彻底不见了。
       我最近重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于1850年12月24日写给他哥哥的信,其中讲了他“被处死”的经过,再次让我感到震撼。以前,我曾读过另一种译本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选集,其中有一处写道:“我还来得及拥抱了普列谢耶夫和杜罗夫并同他们诀别,他们俩就站在我的身旁。”我想,死刑犯临刑时一般都总是两只手臂被绑着的,怎么能够“拥抱”别人呢?于是我又查了三种别的译本。此处它们分别译作: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还勉强拥抱了挨着我站的普列许杰也夫和杜罗夫,向他们道了别。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还试着拥抱了站在我身旁的普列什耶夫和杜诺夫,并向他们说了再见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也曾试图拥抱紧站在我身边的普列谢耶夫和杜罗夫,并向他们诀别。(《陀思

    妥耶夫斯基全集•书信集》(上),陈燊主编,郑文樾,朱逸森译,河北教育出版

    社,2009年版。)
第一种,虽然“勉强”但还是“了”,第二种用了“试着”但也还是“了”;看来第三种译文最为清通。
       其实,上文把客观世界的情况和主观世界的状态分为“两者”,是不甚准确的。就记叙文而言,确有“客观”“主观”不同的偏重,从表面看,有的甚至只有“客观”而不见“主观”;但实际上,笔下的“客观”却无不由“主观”而来,即来之于“主观”之所见、所闻、所感、所想。由此,我们似乎可以对陆机所说的“意不称物,文不逮意”有进一步的理解。“物”“意”“文”三者,“文”不用多说,就是文字、文章;“物”实为“意”中之物;“意”,就是作者对“物”的感知、认识,当然也包括对自己的感知、认识。这里值得一说的是,对自己的感知、认识往往有助于对“物”的感知、认识,最典型的例子还是来自《史记》,《屈原列传》关于《离骚》创作动机和思想感情的剖析,司马迁简直就是借屈原的酒杯,浇心中的磈磊。
        准确,首先应当是“意”的准确,即能“称物”,然后是“文”能“逮意”。如此说来,“意” 的准确是根本,是关键;但最后还得落实于文字之中,表现为语文品质。往往有这样的情况,“意”自己以为是明确、准确的,落实为文,似乎也未变形走样,可在读者看来,却辨不清你说的究竟是东还是西,因为你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在东、西两可之间,这就是所谓“歧义”。 “一边站着一个孩子,看来年纪还很小。”“介绍菲律宾的一种权威著作。”(见吕叔湘、朱德熙在《语法修辞讲话》)“鸡不吃了。”(见赵元任《汉语中的歧义》)诸如此类的例子,想必大家都耳熟能详。歧义语句,在说者写者心目里多数可能是只有他真正想表达的一种意思,如实际想说的就是“一种介绍菲律宾的权威著作”——我明明说的就是“一种介绍菲律宾的书”嘛,清清楚楚,你怎么会听不明白呢?他不清楚“介绍菲律宾的一种权威著作”也可以理解为“介绍一本关于菲律宾的权威著作”。可见语言表达要做到准确无误没有歧义是需要学习、训练的。
准确,由“意”而“文”,有三点特别值得注意。一是准确与否和“意”相关相连,我们甚至可以说准确之意的形成,同时也就是准确之文的形成;二是“意”虽准确,“文”却模糊,因作者缺乏“逮”的能力,所谓词不达意是也。三是“逮”是一个过程,作者若能穷追不舍,坚持到底,春风就很有可能“绿”遍江南岸。讲究语文品质,这三点都不可忽视,但最主要的是二、三两条。
       准确,其实就是对真实的追求和体贴;可以说,准确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真实。因而,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就是《史记》,也难免会有个别瑕疵。如《吕不韦列传》:“始皇帝益壮,太后淫不止。吕不韦恐觉,祸及己,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,时纵倡乐,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,令太后闻之,以啖太后。太后闻,果欲私得之。吕不韦乃进嫪毐,诈令人以腐罪告之。”“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”,其真实性大可怀疑,也许是司马迁听信了当时不实的民间传说之故吧。不过,另有一种主观的真实,如蚊与鹤相去何止千里,但在《浮生六记•闲情记趣》里,蚊就是鹤却是千真万确的真实: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余忆童稚时,能张目对日,明察秋毫,见藐小微物,必细察其纹理,故时有物

      外之趣。夏蚊成雷,私拟作群鹤舞空。心之所向,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。昂首观 

      之,项为之强。又留蚊子素帐中,徐喷以烟,使其冲烟飞鸣,作青云白鹤观,果如

      鹤唳云端,怡然称快。
      这就是上文提到“意”“文”同时成就的绝佳例证,蚊即鹤,何其相似乃尔!这是沈复的独特发现,自是“怡然称快”。苏东坡说:“某平生无快意事,惟作文章,意之所到,则笔力曲折,无不尽意。自谓世间乐事,无逾此者。”(见《春渚纪闻》)对于文章大家来说,以笔尽意,就是披肝沥胆的宣泄,就是游刃有余的创造,当然也就是一种精神的盛宴。
        精确固然往往就是准确,但模糊也未尝不常常是准确的表现。当年读书时初学“隐喻”,以为只是许许多多修辞格中的一种,在我们的语言世界里虽不罕见,却也不多见,直到自己教书多年以后才知道它“是我们赖以存在的世界”,我们几乎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它。其实,与“准确”相对的“模糊”,情况也颇为相似:我们追求准确,却又离不开模糊。波兰哲学家沙夫说得好:“语词的模糊性,就表现在它有一个应用的有限区域,但这个区域是不明确的。而模糊的语词总是有某种‘交界的’区域,我们从来不能确定地说出某个语词能够或者不能够应用于这个区域。”(沙夫《语义学引论》,罗兰、周易译,商务印书馆,1979年)就拿本文开头由不准确而准确的例子来说,试问:“有时吃鱼肝油”准确,还是去掉“有时”准确?常识告诉我们,鱼肝油不可能时时都在吃,当然加“有时”才准确,但此处却是不加为宜。其余如定稿里的“可恶”,到底有何“可恶”之处?有多可恶?“有时”又是何时?“我的敌人”只“他”一个吗?如果不是一个又为何不在“我”字后面加“们”?还有“大大半”、“多留”之“多”、“一些”,等等,几乎全是模糊之词,至少有模糊之嫌:难道不是吗?再请看下面两段文字: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人们经常问我:运动神经细胞病对你有多大的影响?我的回答是,不很大。我

     尽量地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,不去想我的病况或者为这种病阻碍我实现的事情懊丧,

    这样的事情不怎么多。(史蒂芬•霍金《我的病历》)
其中“不很大”“尽量”“不怎么多”都是所谓模糊词语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经历了一些我们知道的危险,但可能还有许多我们并不知

      道的危险呢。也许那天你没出门,对你就是一个幸运;也许那天即使你出门了,但

    走的是这条路而不是那条路,对你也是一种幸运;也许即使你出门走的是那条路,但

   你在那条路口前停了停,而没有径直往前走,对你也还是一个幸运;因为,可能恰恰

  就在那一天的那一个时候,有一个喝醉了酒的司机在那条路口开车撞倒了一个人,当

  然,那不是你,你是幸运的,但你不可能知道这一幸运。 无论如何,现在这生命是握

  在你的手里了,那么,珍惜它吧,你的生命,这是在无数的偶然性中、在各种各样的

  危险中很不容易才产生出来的、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!(何怀宏《生命的幸运》)
模糊词语就更多了。因此,我们似乎有理由相信,我们人类的语言世界离不开模糊,甚至可以说,没有模糊,我们几乎就无法开口。我们不是不要准确,但准确似乎总是相对的,真正的准确,难矣哉!遣词造句,在该力求准确的地方力求之,在该模糊或难以准确的地方就准确地模糊之。何谓“准确地模糊”?请看张爱玲《姑姑语录》: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去年她生过病,病后久久没有复元。她带一点嘲笑,说道:“又是这样的恹恹

       的天气,又这样的虚弱,一个人整个地像一首词了!”
“像一首词”,当然就排除了“像一首诗”的可能,从这个角度看,“像一首词”是说得精确的;但是,把人比成“一首词”,又毕竟是太模糊了,说它模糊,主要还不是它没有说清楚到底是婉约词还是豪放词,究竟是短章还是长调,而是两者压根儿似乎就没有什么相像之处;但它却是《姑姑语录》中最精彩的一条。是的,它太模糊了,同时又太精确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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